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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说,欧洲启蒙运动的巨大功效,是有勇气在一切公共事务中运用理性。
可惜,中国很多文化人的思维和活动,总是停留在一些又大又空的概念上,很少与公共事务连接起来。他们把公共事务和日常生活贬低为“世俗”和“窗外事”,不屑理会。结果,他们成了一群缺少公共意识,失去生活理念的人物,而且很难挽救。
在我们漫长的文化延续史上。真不知有多少远比已出版的著作更有出版资格的精神成果烟消云散了,其间还包括很多高人隐士因不想让通行言词损碍玄想深思而故意的不着笔墨。从一定意义上说,人类精神成果的大量自灭带有一定的必然性,而由于一时的需求、风尚、机遇、利益而使历史上某些人的某些书得以出版面世,则带有很大的偶然性。
正因为这样,在国际学术界,“从书本到书本”式的所谓“学术成果”没有什么地位,而田野考察、数据、实证、社会调查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原创性发现,才有真正的价值。
中国历史和英国历史千差万别,因此我们完全不必去发掘和创造什么贵族。有人说这只不过是说着玩玩而已,但在我看来,这种玩乐包含着很大的损失和危险。把“盗版”来的概念廉价享用,乍一看得了某种便宜,实际上却会祸害很多本来应该拥有的确切身份。例如那些文化人硬要把曾祖父比附成贵族,老人家必然处处露怯,其实一个中国近代史上的风霜老人,完全可以不加虚饰地成为一个典型。
宏观的历史也是一样,用西方某些学者的历史几大阶段论、几大社会论来夸中国,或者硬行塞给中国一个“中世纪”,反而使中国失去了历史。真可谓,偷了别家的鸟笼,丢了自家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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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在最高层面上是一种做减法的文化,是一种向往简单和自然的文化。正是这个本质,使它节省了很多靡费,保存了生命。
中国文化在最低层面上也是一种做减法的文化,是一种实施互妒和互伤的文化。正是这种现象,使它失去了很多人才,走向了平庸。
在中国,老房子没有欧洲保留得多。对此我们不必痛心疾首。
中国传统观念并不看重凝固的永恒。人世间二十年为一代,木构架的房屋也需要隔二十年大修一次。木材的老朽程度也以一代为期。中国的下一代对上一代的孝顺远远超过欧洲,但他们最大的孝顺是重振家业、万象更新,因此拆老宅、建新屋的梦想几乎成了一种掌控九州的行为伦理。
可惜,这种观念到了文化领域又变调了:拆房子的人很多,建房子的人很少。也在建,但仔细看,很多是舞台布景式的假房子。
当代有些中国文化人终其一生都在做捣碎文化的事。他们把天然之作捣碎成棱棱角角,把一代巨匠捣碎成血肉模糊。
他们等级很低,被很多人鄙视,但再鄙视也无法阻止他们把文化园地践踏得不成样子。巴金说,他们人数不多,能量很大,昼伏夜出,恶行
延续传统,只能靠现代艺术家的个人创造。文化的梳理、堆垒、普及,都不能直接酿发创造,只能倚仗天才。
一切最出色地创造了传统的艺术家,都并不着意呼吁传统,而只是依凭着自己的天性自由倾泻。一个能够自由倾泻自己天性而又能受到社会欢迎的艺术家不可能没有传统意识,因为他的生命行为和他的备受欢迎都是历史意志的进发。因此,激扬艺术自由,培植艺术大家,其实也就是激扬和培植了传统。传统,只能存活在当代伟大艺术家的创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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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最大隔阂,不在国境线之外,而在国境线之内。
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文化隔阂,大多在于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一个民族之内的文化隔阂,大多在于精神等级和价值系统。两者的轻重主次,不言而喻。
不要轻易相信有关国际“文化冲突”的言论。低头想想自己吧,天天运用着几何代数、高等数学而毫无障碍,经常欣赏着莎士比亚、贝多芬、罗丹而心情愉快,却又无法与同是中国文化界的那批诽谤者、造谣者、盗版者作丝毫沟通。
旅游的意义是什么?我的答案是——
让人和自然更亲密地贴近,让孤独的生命获得辽阔的空间,让更多的年轻人在遭遇人生坎坷前领略天无绝人之路,让更多的老年人有权利来与自己住了很久的世界作一次壮阔的挥别,让不同的文化在脚步间交融,让历史的怨恨在互访间和解,让我们的路口天天出现陌生的笑脸,让我们的眼睛时时发出惊喜的光彩,让深山美景不再独自迟暮,让书斋玄思不再自欺欺人,能在荒草断碑间洗心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