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汉画像中的虎信仰,表现了汉代生活中的虎患和人们搏杀虎的勇敢精神;汉代人在精神生活中对远古的母系部族的历史回忆:虎与龙、牛、猪、鸟儿和玄武相戏图像,实际上就是来自于母系部族的女子和来自于父系部族的男子的婚配结合的图像仪式,其寓意则是新生或再生。同时,虎象征西方,也象征着西方的天空和星宿。汉代崇虎,从知识探索上至多是进行了物理的观察,而在信仰探索上却得到了矛盾的加强和深化:虎既属于祥瑞,若是执政者行使仁政,即可得到虎的威信;虎又有危害,若是执政者行使仁政,即可以感化恶虎,使其远离人们。
关键词:汉代;虎信仰;汉画像
中图分类号:K23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11)06-0125-05
作为民间信仰的偶像,虎已经为很多学者所关注和研究。但大多是从民俗或艺术图形的方面来研究和论述的,至于相关汉代的虎信仰,谈及的人就很少。①由此,笔者借助于出土资料尤其是汉画像中的虎图像,谈谈汉代的虎信仰,就教于同仁。
一、猎虎与戏虎:汉代虎信仰的现实基础
汉代虎患极为严重。《后汉书·宋均传》说九江郡曾经虎多为患,“郡多虎豹,数为民患,常设槛阱而犹多伤害。”《法雄传》也说,法雄到南郡任太守,郡内“多虎狼之暴,前太守赏募张捕,反为所害者甚众。”据《续汉书·五行志一》刘昭注补引《袁山松书》说:“光和三年正月,虎见平乐观,又见宪陵上,啮卫士。”平乐观在洛阳城西近郊,宪陵就是汉顺帝的陵墓,距离洛阳大约15里左右。可见,当时在京师洛阳郊区,虎还经常出入。甚至还吃掉卫兵。由此可知汉代虎对于人来说,危害是很大的。
虎的危害自然引来人们的搏杀。当时人们就以勇敢搏杀虎为荣。汉画像中,射杀虎的画面有三种。一是猎虎。如图1,南阳汉石画像,左虎向前奔来,右一人手持长枪直刺虎颈,一人挽弓射箭,长箭已冲向虎张开的嘴巴。② 另一幅,一骑者挽弓追射虎,一猎者持枪刺向虎,后面三只猎犬紧追而来,见图2。③ 云南省博物馆收藏晋宁出土的青铜扣饰有八人手持长矛刺向虎, 形象地反映了猎手集体捕猎的场面:如图3,猎者均身着虎皮或豹皮制的猎装,髻饰长翎,佩戴大耳环和多道手镯,其中六个人执长矛猛刺虎身,一人站在虎旁,手中持一物,另一人被虎咬伤倒地,此人仍用剑刺入虎头;两只猎犬跃踞虎背,其中一犬咬住虎的颈部,另一犬紧咬虎的后背,虎虽倒地,仍张口怒目咆哮,作挣扎欲脱状。
图1南阳汉石画像 刺虎 图2南阳汉石画像 猎虎
图3云南省博物馆青铜扣饰 刺虎
二是遭虎攻击而挽弓射杀。南阳散存汉石画像中,有一幅被杨镰先生命名为《巡行丝路》,画面上从左至右八组马骑,中间为軺车,缓步向左奔驶;一虎从右后猛扑向二骑马者,情况十分危急;此时,二骑者慌忙回首以剑刺虎,后骑者则挥剑冲向虎,左四排的三骑者回首挽弓射向虎。见图4。④同样的汉石画面在南阳汉画馆也有一幅,只是射虎的人是走在队伍中的最后二骑,见图5。⑤ 河南禹州市出土的汉砖画像,画面形式很是紧张:一虎呼啸而来,一人吓得蹲在地上,一人头入其怀,高耸其臀,另有一人则大步逃窜;只有骑马者挽弓射虎。见图6。
图4南阳汉石画像 射虎
*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基金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07BLS002)与河南省教育厅基地项目(项目编号:2009-JD-012)之阶段性成果。
图5南阳汉石画像 射虎
图6河南禹州汉砖画像 射虎
三是戏虎。人们在搏杀虎的同时,也充分认识到虎的威猛,于是为展示人的勇敢精神,就戏弄虎。汉画像中,有很多搏虎戏虎的图像。如图7,南阳汉石画像,一勇士面对二虎,面无惧色,双手左右搏击;另一勇士则持矛刺向虎,右前一人鼓掌欢呼。⑥ 又图8,南阳汉石画像,一勇士牵着虎,一勇士一手牵虎尾,一手抓虎腿;另一虎温顺地蹲坐在地面上。⑦ 图9,南阳汉石画像,一虎乖乖地蹲在地上,另一虎低头奔逃并怒吼着,而其尾巴被一勇士右手所抓住,勇士阔步追虎,左手挥斧欲砍,甚是威武。⑧ 图10,山东汉石画像,勇士手持木棍,怒目龇牙,与立虎相对。画面勇士体魄强大,虎则瘦骨畏缩,尽显勇士之威猛。⑨
图7南阳汉石画像 搏虎 图8南阳汉石画像 搏虎
图9南阳汉石画像 搏虎
图10山东汉石画像 戏虎
由此,虎作为猛兽的实际危害和威猛意象,在汉画像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而传世文献的记载,也证明了汉代人对虎的复杂情感。《史记·李广传》:“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汉书·王莽传》:“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号曰‘九虎’,将北军精兵数万而东。”在这里,李广关键时之威猛,说明了虎之凶猛;而王莽将军队命名为“虎”,则取意于虎之精神。当然,因威猛而崇虎汉代之前就已存在,周武王伐纣,曾率领“虎贲三千人,擒纣于牧野”。
二、部族与再生:汉代虎信仰的历史记忆
汉代人崇虎,不仅因其威猛,还因虎作为原始部族的象征存于汉代人的历史记忆里。
文化人类学认为,远古人类常常将生活在周围的动植物作为本部族的吉祥物而加以崇拜,从而使被崇拜的动植物成为该部族的象征。据此,虎作为远古部族的信仰偶像,也曾经是某一部族的象征。《史记·五帝本纪》:“轩辕乃修德振兵,……教熊、罴、貔、貅、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列子·黄帝》:“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以雕、鶡鹰、鸢尾旗帜。”这里所谓黄帝所率领的“熊”、“罴”、“虎”,不是动物大军,而是指以此动物为标志的部族。换句话说,以“虎”为标志的部族,早在黄帝时代就已经存在。1987年发掘的濮阳西水坡第45号墓,距今6000-8000年左右,墓主人左右身边分别有用蚌壳雕塑的龙虎。关于蚌壳龙虎的寓意,学者的争议颇多。笔者根据当时部族林立、部族之间的交往主要是走婚的情况,猜想这里的蚌壳龙虎就是走婚男女部族的标志。换句话说,蚌壳龙标志着墓主人的父系来自于龙部族,蚌壳虎标志着墓主人的母系来自于虎部族。根据历史发展,嗣后婚姻制度不断的进化,生活在中原的各部族逐渐形成了夫妻婚制,而虎部族依然保持着母系氏族的特征,并且逐渐迁离中原,向西部发展,这就是传说中的西王母部族。《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可见,西王母是以虎为标志的母系部族。由此,汉代人崇虎,可以说是对远古的母系部族的历史回忆。汉画像中有很多的画面,虎与捣药兔、蟾蜍和三足鸟一样,作为配神图像,被刻绘在西王母身边。
虎作为母系部族的象征,汉代人所以崇拜,不仅是出于历史的记忆,更重要的是虎与龙的结合,是人类婚配生育的源泉;从原始巫术的角度看,这是人再生的标志。秦汉之际,长生与再生是当时社会的基本目标。一方面,虎之崇拜也就油然而成时尚;另一方面,远古虎部族与其他部族的婚配情景,通过汉画像的形式被充分地再现出来。
(一)虎与龙相戏图像。图11,山东武氏祠画像,一龙向左奔走,一虎口衔龙尾。⑩ 图12,陕西绥德王德元墓室左门柱第二格画像,画面龙虎相对。下格则是单龙、单虎。{11} 图13,在陕西汉墓的门扉画像中,常常在左右门扉的铺首衔环下方分别刻绘为虎相戏,如绥德四十里铺的汉墓门扉下方的龙虎相戏图像。{12}
图11山东武氏祠画像 龙虎戏
图12陕西绥德王德元墓室画像 龙虎戏
图13陕西汉墓的门扉画 龙虎戏
(二)虎与牛相戏图像。图14,南阳汉砖画像,画面为双阙中的虎牛斗,翼虎张牙舞爪腾空扑来,而牛则勾头伸角跳跃而应战;虎下为蟾蜍,牛上则是熊。图15,南阳汉石画像,虎奔扑而来,牛则勾头欲抵。在云南省博物馆所收藏的晋宁出土的虎牛铜扣饰中,很多都是表现虎牛相戏的。如图16,虎牛搏斗(原器型高9.7厘米,宽15.3厘米),虎被牛撞到,腹部被牛角戳穿,肠露外面;虎则反咬牛之前腿,前爪抓牛腹,后爪蹬牛头;下有一蛇,嘴咬牛之后腿,尾绕虎爪。又图17,一虎牛戏(原器型高8.3厘米,宽15.5厘米),虎爬居牛背,前爪紧抱牛腹,左后爪抓牛腿,右后爪蹬地;牛耸臀支持,尾翘于虎身,张口似鸣;其下两蛇,一绕牛足,一盘虎腿。又图18,是徐州楚王陵中所出土的金牌虎牛相戏图。在这里,虎牛相斗好似很残酷,实际上主要表现的是虎牛之间的交合关系,尤其是蛇的出现,更是表现以虎为代表的部族与牛为代表的部族之间的婚媾联系。
图14南阳汉砖画像 虎牛戏
图15南阳汉石画像 虎牛戏
图16、17云南省博物馆铜扣饰
三虎戏牛 虎牛戏
图18徐州楚王陵金牌虎牛相戏图
(三)虎与猪相戏图像。图19,为南阳著名收藏家吴金榜先生所收藏的汉砖画面局部刻绘“虎猪戏”,左边的猪浑圆壮硕,长咀,翘耳,细尾,耸背低首,怒目向虎。面对着猪,虎则气宇轩昂,昂首翘尾。虎上部刻绘一只凤鸟儿,展翅而飞,尾翎修长秀丽。猪与虎之间有一株扶桑树。猪虎身上雕绘乳钉样纹饰,细腻文雅,颇为生动。图20,南阳汉砖画也有一幅虎猪戏的图案。左边为虎,虎头昂起,前左蹄上扬、右蹄着地,后左蹄着地、右蹄后踢,虎身有斑纹;右边为猪,猪低首向虎,前蹄弓步,后蹄蹬步,猪前背鬃毛葱茂,后臀尾纤细扎一环,猪身丰满健硕。此砖画面与前述砖画面相比,线条简朴,体现了南阳汉画像的风貌。{13}
图19、20南阳汉砖画像虎猪戏
(四)虎与鸟相戏图象。图21,四川乐山石棺画像,左一鸟儿展翅回首,右一虎猛然停跑,张嘴欲吞鸟儿。{14} 图22,山东汉石画像,一虎嘴吞鸟儿的头,鸟儿展开双翅,鸟儿嘴噱置入虎口,睁眼观望。图23,山东汉石画像局部刻绘着一蹲坐的虎头人身之神伸手与面前站立着的鸟嘴儿相接,似是饲喂鸟儿,或是从鸟儿的嘴里接受什么。{15}
图21四川乐山石棺画像 虎鸟戏
图22山东汉石画像 虎鸟戏
图23山东汉石画像 虎鸟戏
(五)虎与玄武、熊相戏图像。图24,陕西米脂汉墓门楣画像,画面左边的画框内,虎与玄武在长着仙草的地面上并排向前而行。{16} 图25,南阳汉石画像,画面左边刻一猛虎,瞪目张口;右刻一熊,奔走回顾,虎与熊之间有云气和山峦。
图24陕西汉石画像 虎戏玄武
图25南阳汉石画像 虎熊戏
在这里,若说虎是母系部族的标志话,那么,龙、牛、猪、鸟儿、玄武和熊则应是父系部族的标志(在这里,龙是伏羲部族的象征,牛是炎帝、蚩尤部族的象征,猪是豢龙氏部族的象征,鸟儿是颛顼、舜、商部族的象征,玄武和熊是黄帝部族的象征)。由此,虎与龙、牛、猪、鸟儿和玄武相戏图像,实际上就是来自于母系部族的女子和来自于父系部族的男子的婚配结合的图像仪式,其寓意则是新生或再生。如果说,图像仪式是汉代人的历史记忆,那么,图像寓意就是汉代人的价值诉求。可见,汉画像作为艺术形式,正是远古的集体无意识中的婚配生育记忆,因汉代人的长生求仙而得以唤醒重现。有的汉画像就毫不掩饰地表现了汉代人的这一再生或重生意识。如上述山东汉画图像中的虎鸟戏,该幅画像的上部刻绘的是大母神和相戏的男女,可知下部的虎鸟相戏也是男女交合的象征。当然,最能说明虎崇拜是基于远古母系部族的历史记忆之上的巫术再生思维和求长生不死观念的,就是汉画像中的“西王母与虎龙戏”,或“西王母打坐龙虎座”。汉代西王母的神格是“玉女”、“长生”和“善子”,后来逐渐取代“太一·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中的太一地位,构成“西王母·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的格式,从而形成了汉代再生图像仪式的变异形式。
三、人文与天文:汉代虎信仰的方位观念
作为野兽,虎是自在的存在;而作为信仰的偶像,虎被赋予了人的理念。由此,虎崇拜是一种人文现象。先秦以前,虎作为西王母部族的标志,随着西王母部族迁离中原,移居西部,虎又被赋予了西方的方位含义,与生活在东方的以龙为标志的部族相对应。汉代社会,人们追求长生不死,所以崇拜西王母,崇拜虎。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东汉班超守护西域,其中一项共同的愿望,就是拜访西王母。这样,虎象征西方的观念,就牢牢植根于人的脑海之中;并与东方的青龙、南方的朱雀和北方的玄武,构成了汉代四方的标志。《白虎通·五行》:“其位西方,其色白”,“其精白虎”。按照五行的表现方式,西方属金,金色白,所以常常将虎称为白虎。
汉代崇尚天人合一,将人文与天文相对应,人间的地理概念与天上的星宿相比照,地上的四象就演变为天上的星宿。图26,南阳汉墓墓顶石画像中,刻绘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象征天之四宫。{17} 同样的画像也刻绘在河南永城梁王墓的墓顶上。
图26南阳汉墓墓顶石画像 四灵
这样,虎不仅象征着西方,同时也象征着西方的天空和星宿。按照五行观念,西方属金,色是白的,所以常常将虎称为白虎。西方星宫中有七个星宿:奎、娄、胃、昂、毕、觜、参,所以在汉代人心目中,白虎身躯的不同部位就表示着不同的星宿。图27,南阳汉石画像,画中刻绘一虎,张口翘尾,昂首行进;虎前横三星相连,其下竖三星相连,虎体下方三星;虎与星宿之间云气环绕。“画像石上的白虎星座虽未刻全七宿,但抓住户头上的参宿,使人看去一目了然,其横三星为参宿中的衡石,竖三星为它的辅星伐。”由此,这幅画像可以说是“西宫白虎星座的形象表示”。{18} 图28,南阳汉墓墓顶石画像,画面一虎向左奔驰,一圆中刻绘有三足鸟,向虎飞来。{19} 在这里,虎为白虎星宿,象征西方,圆中的三足鸟就是太阳的标志;整个画面表述了太阳向西运行的天文景象,而其蕴意则说明墓主人魂魄西去,走向长生不死的天堂。
图27南阳汉石画像 白虎星宿
图28南阳汉石画像 日与白虎星宿
四、巫术与科学:汉代虎信仰的矛盾性
汉代崇虎主要是原始的巫术思想在作祟。在汉代人看来,虎之威猛不仅可以驱逐百兽,而且也是帮助人们或者说是人们借助于虎威,可以驱除邪魔。《风俗通义·祀典》:“画虎于门,鬼不敢入。”“虎者,阳物,百兽之长;能执抟挫锐,嗜食鬼魅。今人卒得恶遇,烧虎皮饮之。击其爪,亦能辟恶。此其验也。”这就是说,如果把虎画作门神,就可以使鬼怪不敢进入房里;虎属于外向型的动物,是百兽之王,可以吞噬鬼魅。如果今天人们猝然遭遇鬼魅的侵扰,可以用虎皮烧成灰拌水喝下;或者用虎爪敲打自己,都可以驱除邪恶。据说这是非常灵验的。由此,虎成为辟邪驱魔的圣物,是人们的精神支柱。所以在汉石画像中,虎的形象特别多。如图29,四川乐山柿子湾崖墓的汉石画像,是一个大张着嘴巴奔扑而来的虎;而图30,南阳唐河汉石画像中的虎,则是虎身人面头戴平顶冠。而在云南省博物馆收藏的晋宁出土的西汉银皮带扣(长10.1厘米,宽4.2-6.1厘米),如图31,上面雕刻着翼虎,右前爪抓一仙草,昂首、翘尾,双目镶嵌黄色的玻璃珠,身上镶嵌绿松石宝珠及错金片;虎背后为山石和云气纹。在这里,汉代人将虎的形象佩带在身上,目的就是要借助于虎的威猛辟邪。
图29四川汉石画像 白虎
图30南阳汉石画像 人面虎
图31云南省博物馆西汉银皮带扣 白虎
但同时,汉代对虎的认知已经相当客观,含有一定的科学因素。《淮南子·泰族》与《修务》都说,虎生存在“高山深林”、“茂草”之中;《时则》说仲冬之月“虎始交”,《地形》则说“七月而生”。《论衡·遭虎篇》也分析了虎的习性。一是正确地说明了虎的生存现状。“夫虎,山林之兽,不狎之物也,常在草野之中,不为驯畜。”二是分析指出,虎的食谱极广,吃人是自然现象。“且虎所食,非独人也;含血之禽,有形之兽,虎皆食之”;“夫虎,毛虫;人,倮虫。毛虫饥,食倮虫”,这是虎的动物本能。三是批评那些虎吃人是因执政者耍“奸”的错误观念,指出,虎吃人的事情是偶然的,“天道偶会,虎适食人”;这与执政者的行为无关,“实说虎害人于野不应政”。
这样,汉代对于虎的巫术崇拜和科学认知,自然就形成了思想中的矛盾性。近代科学发展的实践证明,信仰和知识的矛盾性,当是驱使崇拜者进一步研究探索的动因,有可能是科学发展的契机。但是遗憾的是,汉代对虎的崇拜,从知识探索一面,至多是进行了物理的观察,体现在文化上,就是李约瑟博士依据《说文解字》的统计,汉代使用“虍”偏旁的字有24个,使用“豸”偏旁的字有20个。{20} 也就是说,东汉许慎时仅仅是认知了虎的众多形象,至多是能够用文字准确地表述出来而已。
而在信仰探索一面,因谶纬思潮的流行,却得到了矛盾的加强和深化。一方面,人们见于虎的威猛,可以驱除其他野兽的危害,认为虎属于祥瑞,若是执政者行使仁政、恩泽黎民百姓,即可得到虎的威信。《白虎通·封禅》则说如果执政者如能恩泽鸟兽,那么,如同“凤凰翔”、“麒麟臻”、“狐九尾”等祥瑞的出现一样,将会“白虎到”。另一方面,见于虎的危害,若是执政者行使仁政,就可以感化恶虎,使其远离人们。《后汉书·宋均传》载,宋均任九江太守,“务退奸贪,思进忠善,可一去槛阱,除削苛制”,终于感召了动物,“山阳、楚、沛多蝗,其飞至九江界者,辄东西散去”;“其后传言虎相与东游渡江”。《后汉书·法雄传》记载法雄任南郡太守,但是郡内“多虎狼之暴”。法雄“恩信宽泽,仁及飞走”,“是后虎害稍息,人以获安”。《后汉书·刘昆传》:“先是崤、渑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刘)昆为政三年,仁化大行,虎皆负子渡河。”由此,撇开知识探索不谈,仅仅就信仰而言,也是矛盾的。
注释:
① 笔者所见,只有王子今先生曾先后发表《秦汉虎患考》(《华学》1995年第1辑,中山大学主办)和《秦汉时期的“虎患”“虎灾”》(《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9月16日)作过论述,但主要是讲秦汉的虎患。
②③⑤⑥⑦⑧{17}{19}《河南汉代汉画像石》,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版24、111、168、9、41、45、20、19。
④ 杨镰:《丝绸之路史二题》,《文史知识》2009年第6期。
⑨《山东汉代画像石》第2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版20。
⑩《山东汉代画像石》第1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版21。
{11}{12}{16}《陕西山西汉代画像石》,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版80、172-3、69。
{13} 张晓军、魏仁华、刘玉生编《南阳汉代画像石砖》,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版,图版157。
{14}《四川汉代画像石》,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版162。
{15}《山东汉代画像石》第3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版65,26。
{18} 吴曾德、周到:《南阳汉画像石中的神话与天文》,载韩玉祥主编《南阳汉代天文画像石研究》,民族出版社1995年版,图版28。
{20} 郭郛、李约瑟、成庆泰:《中国古代动物学史》,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9页。
作者简介:郑先兴,男,1961年生,河南南阳人,历史学博士,南阳师范学院汉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河南南阳,473061。
(责任编辑 张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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