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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寨子位于无量山西坡,这里生长着这个地球上极具原始状态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丰富繁茂的植被,拔地参天的古木,为世界极度濒危野生动物西黑冠长臂猿提供了赖以生存的栖息场所。西黑冠长臂猿主要集中分布在滇中无量山、哀牢山的常绿阔叶林间,在两山中的种群数量共计270群约1000只,占全球西黑冠长臂猿总数的90%左右。它的种群数量远远少于大熊猫和滇金丝猴等“国家明星保护动物。”
2003年,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与景东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在无量山西坡大寨子共建了“黑冠长臂猿监测站”。监测站周边现分布有3群黑冠长臂猿,通过长期的科学研究,现有3群已经被习惯化了,在此基础上,还拍摄到了许多珍贵的影像和图片资料,大寨子监测站也因此成为了国内外黑冠长臂猿的理想研究基地和科普宣传教育基地。
2012年4月,我有幸探访了大寨子黑冠长臂猿监测站。乘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之后,我们就看到了坐落在大山深处的大寨子。说是“大”,其实这个寨子就只有11户人家,正是他们为监测站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再往前行一程就到了监测站一四围青山间的一座简陋的小院落。阳光从海拔3000米的通鼻子山垭口透过来,照亮了无量山西坡,满坡的树冠在阳光下显得通透明丽起来,高的树冠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而低洼处的树冠却是一派深深浅浅的绿。
小院四周的林子格外地寂静,只有布谷鸟和鹰鹃清越的歌声在空谷中此起彼伏地传响。监测站周围曾经有过人为开垦的痕迹,如今已种上了成片的旱冬瓜树,这些树种生长速度极快,容易附生出黑冠长臂猿喜食的寄生植物。保护区还补种了黑冠长臂猿喜食的树。用不了几年,只要旱冬瓜树林长成了气候,人们就可以在这里与黑冠长臂猿亲密接触了。
那天夜晚,在岩石块垒砌的院子里,围着暖暖的火塘,喝着浓浓的包谷酒,我与长期驻扎于此的黑冠长臂猿的守望者们彻夜长谈。在那野性无拘的星空下,聆听着他们的故事,一个个美丽的童话便在眼前鲜活起来……
美女博士的人猿不了情
黄蓓是一位沉静清秀的少女,2007年,正值20岁花季的她从南京来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原始大林莽里。作为一个在读的博士生,她要在这里对黑冠长臂猿进行跟踪、观测、研究,继而完成她的博士论文。
每天早晨,天刚破晓,黄蓓和她的向导阿印就会行进在通向森林深处的那条小路上。路两旁长满了茂盛的雨桐,它们的种子破壳而出,在茂密的林间落地生根,而树冠上肥硕的枝叶间,成花辦状的种子壳依旧开满了树梢。参天的野核桃树的林阴下,是一穗穗长得像玉米的蜜团花。这种花是长臂猿的食物之一。冬季里,长臂猿会来到海拔较低的地方寻找这种食物。黄蓓总会淌过一条不深的河,顺着小路来到一堵灰白的绝壁之下,这被称为“白崖子”的岩石之上,到处布满了岩羊和斑羚的脚印。而这位在大都市长大的女孩,如今俨然已成为了一个山地攀援高手,她会从白崖子边沿的崎岖路上爬上另一座山。
树林把头上的天空都遮盖住了。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叶子。前夜的雨水让叶子地下的泥土变得又松又滑。就在这时,黄蓓听见了从更高的山上传来长臂猿的鸣叫,叫声尖细而悠长。她记录了这一次鸣叫。接着她又听到了另外一群的叫声,这是黄博士研究的那群长臂猿。她停下脚步,仔细的听着叫声并判断它的来源。确定了这一群长臂猿所在地后,继续行走,来到一处开阔地。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山上栖息着的长臂猿。这时,黄蓓看到了一只黄色的动物一动不动的坐在对面一棵树上,这是一只雌性的长臂猿。接着是一只雄性长臂猿从那只雌性长臂猿头上的一根树枝爬到下面的树枝上。移动速度很快,几秒钟之后,它们双双跃入了密密的树叶里,但是偶尔摇晃的树枝依然可以让黄蓓再次跟寻到目标。
黄蓓坐下来,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的那座山,竭力捕捉任何摇晃的树枝。几分钟后,一棵树的顶端突然有了动静,一只黑色的小长臂猿出现在那里。接着另一只雄性也出现在旁边的一棵树树顶上。它们似乎在追逐玩耍。小长臂猿伸出长长的臂膀,紧紧的抱住了一团树叶,然后如两翼生风似的“飞”到了另外一棵树的树顶,动作娴熟而优雅。不一会儿,它们又都消失在树林里。
一团大雾突然飘移到面前的箐沟里,很快遮住了黄蓓的视线。森林变得白茫茫一片,她决定返回。经过那棵老朽风倒横在路上的树时,黄蓓听到了另外一种动物——灰叶猴的叫声。抬头望去,几只灰叶猴正从前面二十米远的树上一只接一只的匆匆逃走。它们灰色的尾巴在透过树枝渗下来的光线中闪闪发光。
七月是无量山的雨季,行走在山上很容易被蚂蟥叮咬。蚂蟥粘附在带水的草叶上。有人或动物经过时它们会粘到身上。有时还会顺着人或动物的身体爬,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吸血处。每次发现一条蚂蟥粘在身上,黄蓓就拿出一张餐巾纸或者随手摘一片树叶把蚂蟥拿掉。被摘的蚂蟥拼命的扭动和拉长身体,黄蓓却很镇静,即便她的手指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大多数时候,监测站只住着黄蓓以及向导阿印和他的女友。那时,还没有电,大家晚上聚在烛光下聊天,然后很早就睡了,为的是第二天早些进山找寻长臂猿。
一天夜里,山中下了一夜的雨,大雨把山上的泥土和石头冲下来,从窗户涌进黄蓓的住房里。泥浆瞬间把睡梦中的她淹没了。接着三块大石头滚落进来。窗户已经被泥石流掩埋。门也被巨石堵死,向导阿印听到呼救后用斧头把堵死的房门劈开,才将黄蓓救出来。获救后,她很快给在南京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但没有提自己曾被泥石流掩埋的事情,只是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一切都好。
在无量山大林莽中守候着黑冠长臂猿整整四年的时光中,黄蓓一星期要穿烂一双袜子,1个月要穿烂一条裤子。不仅如此,对于一个来自都市的女孩来说,更有寂静山野的漫漫长夜难以排解,好在站里有一个小小的收音机,可以将外面的信息传递进来。皓月当空的时候,寂静的山里会响起音乐,那是黄蓓在吹巴乌或者笛子。有时向导阿印会用核桃树叶吹出的歌声与她唱和,悠美柔和的音符被山风传送得很远很远……
四年之后,黄蓓要离开监测站了。临别前的那天,她特意买了一只羊,邀请大寨子11户老乡到监测站告别聚餐。那晚,她喝醉了,情不自禁地向着后山上的森林高声呼唤:“长臂猿,下来呀!下来呀!”深情地唤罢,黄蓓早已是泪流满面。第二天一早,满山便回荡起长臂猿的高亢悠扬的啼叫声,像是在回应着黄蓓的呼唤,又像是在表达着它们对这位美女博士的不舍与眷恋……
“人猿”阿印
阿印是大寨子土生土长的小伙子,他从16岁起开始追踪黑冠长臂猿至今已经有10个年头了。身为护林员的他不仅为前来监测站从事科考的人们担任向导,同时也肩负着几个重要课题的基础数据采集工作。阿印长得眉清目秀,身形极为敏捷灵巧,10年的野外追踪观测工作早已让他练就了一身“飞岩走壁”的好功夫。
他可以从听到猿鸣后的十几分钟内赶到猿的鸣叫地点,还能准确推断出下一步猿群将要行进方向,并在猿群到达之前赶到那里以作进一步的观测。
有一次,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杰特前来拍摄长臂猿,阿印为他做向导。进入密林深处时便发现一只长臂猿荡着树藤,从他俩头上飞过,最近时,在5米左右的地方就可以观察到,他俩甚至清晰地听到咀嚼树叶发出的咔嚓声。
“阿印跳三跳就不见了踪影,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就出现在长臂猿的下一个行动范围。他简直就是一只猿!”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杰特惊讶地感叹说。
阿印只上过初中,但十年的“追猿”和观测,使他对长臂猿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他身兼数职,不仅要承担监测站方圆几公里的护林任务,还要做向导和监测员,为科研人员提供准确的基础数据。就在去年,阿印和保护局的工作人员发现,大寨子的森林里生活着两群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灰叶猴,其数量大约140只。景东自然保护局与大理学院范朋飞教授进行科研合作,对无量山大寨子的第1群灰叶猴开展了一年多的科研监测工作。阿印负责观测记录灰叶猴的食物种类,每当监测到灰叶猴所食用的植物时,阿印就要爬到高高的树上,将此植物标本采集起来,并将它的名字记录下来。灰叶猴喜食的植物异常的丰富,有些植物根本叫不上名,阿印就为它们取名,比如“三月青”、“四月红”什么的,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本,这些数据会定期上传到范朋飞教授那里以供研究。
根据监测研究发现,灰叶猴的繁殖季节为每年11月到次年3~4月,观察到灰叶猴刚出生时为黄红色,3个月后逐渐变为黄褐色,6个月后逐渐变灰。在去年3月份的监测过程中,阿印欣喜的发现,该种群灰叶猴已喜添12新丁。
范教授一直致力于对无量山黑冠长臂猿和灰叶猴的研究,目前已在国内外发表了多篇论文,而论文的署名中,他都会署上阿印的名字。如今,大寨子的“人猿”阿印,早已是小有名气的“土专家”了。
“大老黑”一家的故事
“大老黑”是阿印对生活在监测站周围代码为G5群的黑冠长臂猿种群“家长”的昵称。这位猿中“美男子”拥有敏捷矫健的身姿,油黑光亮的毛色,炯炯有神的双眼,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犹能使它的树冠生活去如风暴,来如闪电。
大老黑有两个“妻子”,代码分别为A和B。事实上,大寨子黑冠长臂猿的几个种群都实行“一夫二妻制”。很显然,大老黑颇有“艳福”,两位“妻子”非常漂亮,它们毛色金黄柔顺(成年雄猿为黑色;雌猿或幼猿为黄色),举止轻盈优雅。A、B两位“妻子”分别为“大老黑”生下5个孩子,它们的代码从0.9依次倒排至0.5。“大老黑”率领着这个家庭生活在监测站背面和侧面面积广阔的森林里。子女们在未成年之前,都得在这个大家庭中共同生活,这种家庭模式一直稳定地存在着。
清晨,是新一天生活的开始,当第一缕曙光照进山林时,“大老黑”开始仰天长啸,不间断地向邻近的族群发出自己领地神圣不可侵犯的宣告。高亢明亮的长啸持续几分钟之后,它的“妻子”们开始以短促的啼声进行回应,不一会儿便是“夫唱妇随”的合鸣,紧接着,即将成年的两个“儿子”0.9和0.8也加入了合鸣,气势宏亮的声音在领地上空回荡。
啼叫声持续十几分钟之后,“大老黑”带领全家开始在树冠上飞跃游荡。它们利用双臂交替摆动,手指弯曲呈钩,轻握树枝将身体向前抛出,腾空悠荡前进,在生长着浆果、嫩叶和寄生藤蔓的树木上,享受着鲜美的早餐。正值壮年的“大老黑”一跃可达10余米远,它的强悍和雄风为已成年的0.9做出了积极的榜样。
和人类一样,成年的长臂猿必须离开家庭独自去“成家立业”建立自己的领地,在“大老黑”无情的驱赶下,0.9义无返顾地离开了G5群。它没有选择到更远一些的山林中去寻找配偶,开辟领地,而是秉承了父亲的骁勇,打败了自家的邻居G4群的首领,霸占了这个家庭,取得了家长的地位。
0.9的成功让“大老黑”倍感欣慰,它开始驱赶0.8,希望0.8也能像它的兄长一样,在极短的时间里另立门户,建功立业。然而,事与愿违,0.8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因为它的生母A体力不支,带着它跳跃有些困难,便一直由父亲“大老黑”带在身边,“大老黑”对0.8有偏袒之心,而0.8对B妈又有了暧昧之情,于是,每次驱赶都无济于事,0.8总是跟在G5群之后,若即若离,驱之不去。
最可爱的是小儿子0.5,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喜欢捉弄人,它总会在高高的树枝上,趁观测员不备时撒尿冲人。多次受到捉弄的阿印不仅不生气,每每谈及此事时,总是喜形于色,怜爱之情溢于言表。有时,阿印会在树下,打开手机的播放功能,放音乐给它听,而0.5总是瞪大眼睛,奇怪地望着阿印。
正午之时,“大老黑”一家开始午休,在这宁静的时刻,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温暖妩媚,树梢在风中悠悠地摇晃,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长臂猿们此刻已静静地睡去,它们姿势各异,有的抱着树干,有的还翘着二郎腿呢!这样的情景要持续1小时左右。
作为一家之长,“大老黑”肩负着保卫家园的责任,每3到5天会在领地中巡逻一番,如有其它群体的长臂猿入侵,它将会誓死捍卫,而“妻子”“儿女”们就会在旁“呐喊助威”,不过,长臂猿和灰叶猴等却能融洽相处,它们常常会在同一树上觅食,互不干预。
有时,“大老黑”一家也要开开荤,补充点蛋白质之类的,它们会在树上寻找鸟蛋或虫子吃,也能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只手抓住飞鸟和鼹鼠,吃得满嘴带血。即使这样,它们也不会下到地面上喝水,它们会在树叶上寻找清凉的露珠解渴。
午后,“大老黑”带着它的家庭开始向更高海拔的地带转移,因为海拔3000米左右的地方这几天开满了它们爱吃的杜鹃花。
夜幕降临的时候,它们回到了歇息地。“大老黑”一家有30多个睡觉的地方,每晚在哪里睡觉,这得看当日的风向,它们会选择树木比较茂密且避风的地方栖息,以便安然地养精蓄锐,迎接新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