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20世纪当代中国的代表画家;他是200年来第一个入选法兰西艺术院院士的中国人;他的作品成交总额达17.8亿元,在中国画家中仅次于齐白石;他崇尚“艺术就是真性情”,常常一把火烧掉不满意的作品……
然而,他的成就并不局限于美术界。可以说,他的思想和精神影响了整个文化界。有人称他是“美术界的鲁迅”,一说起艺术,就像一名愤怒的斗士,往往语惊四座。陈丹青说他终其一生“是个文艺青年,学不会老成与世故”,易中天说他是泱泱大国里寥寥无几的思想者……
如今他走了,留给了我们什么遗产?后人如何评说?除了从他的画作中寻找答案,我们追踪他的言论、遗墨,以及旁人的评说,或能略知一二。
评述
甘做艺术“苦行僧”
6月25日晚,画坛巨擘吴冠中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
大师与世长辞,却留下了他对艺术之美贯穿一生的苦苦追求。大师吴冠中,给当代画坛、给中国文化留下了怎样的财富?
艺术无价一捐再捐
2008年,年近九旬的吴冠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紧迫。他将87幅画作捐赠给上海美术馆,并且对执行馆长李磊说:“我有两件事必须完成。”这其中的一件就是安置自己的毕生画作。
晚年的吴冠中,作为当时中国健在画家中身价最高者,在艺术拍卖市场上,画作不断创出天价。今年6月,他的油画长卷《长江万里图》拍出了5712万元的最高价。
如此巨大的一笔艺术财富和物质财富该归属何处?吴冠中用一次比一次大手笔的捐赠,回答了人们的疑问,也引起了激烈争议。
在吴冠中看来,最好的归宿就是让作品回归人民。“这些画我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拿出来。许多人要买,我不卖,我要把它们留给国家。我的作品是属于人民的。”
吴冠中的得意门生赵士英感慨地说:“很多艺术家的子女为了争画会产生很大的矛盾,但吴先生只给自己的子女选了几幅作品做纪念,其他的都捐出去了。”
蜗居陋室创造不朽
吴冠中的家就在北京方庄一处老居民楼内,这是一个两居室,一入客厅就可以看出主人在生活上的简朴,几乎没什么装修,家具也都是用了好几年,与平常人家无异。
吴冠中的学生张小平说,老师对自己很严厉,治学非常严谨,却极少批评学生,教学多以鼓励为主。在生活上,老师非常质朴,多年来从未见过老师打的。无车接送时,老师只会乘坐公交。他经常穿着一双球鞋出门,穿衣也很随便。他对自己不感兴趣,从不爱拍照,也不爱照镜子,因为“觉得自己难看”。吴冠中也曾告诉记者,去外地写生,别人不是把他当成修雨伞的就是当成修鞋的商贩。
烈火性情仗义执言
吴冠中曾说,还剩两件事要做,另一件就是“要讲真话”。
2007年,吴冠中的“以奖代养”、“取消美协、画院”等言论曾激起轩然大波。
“美协机构很庞大,就是一个衙门,养了许多官僚,很多人都跟美术没关系,他们靠国家的钱生存,再拿着这个牌子去抓钱。”“美协、作协、音协、文联、画院这些机构都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产物,每年花掉多少钱,没有统一的数字。现在搞改革开放,应该取消这些机构,或者停止财政拨款,让它民间化,谁都可以办协会。”
吴冠中当时有个著名的论断,就是“中国美术比非洲还落后”,在他看来,真正的艺术家都是苦难中成长的。社会是不养诗人、画家的,艺术家没有吃过苦、没有感情和心灵的波动是成长不起来的。
不负丹青“毁”画到老
“我负丹青”,正是吴冠中自传的书名。1936年,17岁的吴冠中从杭州艺专走上绘画之路,从此将自己的一生交付丹青水墨。
在自传中,吴冠中写道,他的艺术之路起源于对美的追求。“美有如此魅力,她轻易就击中了一颗年轻的心。十七岁的我拜倒在她的脚下,一头扑向这美之宇宙。”
吴冠中还有一个保持多年的“毁画”习惯。他的画如果自己稍不满意,哪怕已经完全画好,裱好,也毫不犹豫地亲手毁掉,因为他有一个坚定信条:“不满意的画绝不能让它流传出去,否则会害人。”他的画价极高,随便哪一幅都能卖出几百万元。即使冒名顶替的赝品,也动辄以百万元成交。所以,行家们说,他每毁一幅画,就等于“烧毁一座豪华房子”。可是,他却始终不肯改变这个习惯,是画到老,“毁”到老。
据了解,吴老一生有两次大的毁画经历,一次是1966年,一次是1991年,特别是后一次把200多张作品一起烧毁了。
大师精神永留画坛
继齐白石、徐悲鸿、刘海粟等之后,吴冠中成为中国当代画坛的又一位大师,他的艺术影响力已超越了东西方的界限。
作为一代绘画大师,吴冠中称自己的艺术实践是“寄养于东西两家”——既吃过东方的茶饭,又喝过西方的咖啡——他同时学习了林风眠的油画和潘天寿的国画。但吴冠中并未停留在原地,他特别强调创新,甚至鼓励叛逆。
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李磊认为,“吴老是中国近现代中,把西方艺术表现手法和中国文化意蕴结合得最好的艺术家。”
吴冠中的作品融贯东西方绘画之美,给中国当代绘画留下了一笔财富。尤其是他的设色水墨,清丽脱俗、灵气横溢。而他对绘画的勤奋、对艺术的虔诚,终其一生保持灵魂的纯洁,甘做艺术“苦行僧”,在当代画坛也属于绝无仅有。
(摘自2010年7月3日《文摘报》)
遗墨
一生孜孜不倦地致力于绘画艺术的画家,为何高呼“我负丹青”?功成名就之后,绘画艺术给他带来了别人奢求的一切,他为何又高呼“丹青负我”?
我负丹青!丹青负我!
吴冠中
七八十年代以前我作油画以野外写生为主,大自然成了我任意奔驰的画室,但回到家里却没有画室,往往在院子里画。作水墨画无处放置画案,将案板立起来画,宜于看全貌,但难于掌握水墨之流动。80年代住劲松,才有一间11平米的画室,我的画室里没有任何家具,只一大张画案,案子之高齐膝,别人总提问为何案子如此矮,弯腰作画不吃力吗?正是需要矮,站着作画,作画时才能统揽全局。传统中坐在高案前作画的方式,作者局限眼前部位而忽视全貌,这有悖于造型艺术追求视觉效果的创作规律,也正是蔡元培觉察西洋画接近建筑而中国画接近文学的因果之一。中国画的图,《江山卧游图》《清明上河图》《韩熙载夜宴图》《簪花仕女图》,众多的图都是手卷形式,慢慢展开细读,局部局部地读,文学内涵往往掩去了形象和形式的美丑。直到90年代中期,可雨协助我找到了一间近60平米的大画室,于是我置了2×4米的两块大画板,一块平卧,另一块站立一旁,作画时平面和立面操作交替进行,方便多了,从此结束了作大画时先搬开家具的辛苦劳动,就在1996至1999年几年中创作了多幅一丈二尺的大画,而我,也老之将至了。
1999年文化部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吴冠中艺术展,占用楼下三个大厅,规模和规格都不小,用文化部的名义为一个在世画家举办个展,尚属首例。我应该感到满意,我是感激的,因这意味着祖国对我的首肯,我选了十件展品赠送给国家。但展览结束后不久,人们还未忘却作品的余韵,便有人策划了连续三天的攻击文章,一如“文革”时期大字报的再现,在《文艺报》上发表了。有人告诉我这消息,我听了很淡然。面对各种各样的攻击,我无意探究其目的。过不多久,《文艺报》又采访了我,用凸现的版面为我说了公道话。